圣·桑(1835-1921年,法国作曲家兼管风琴演奏家)给音响迷印象最深刻的,大概就是那首《c小调管风琴交响曲》。这首为纪念李斯特而创作的交响曲,作于1886年,也就是他51岁的那年。其实在同一年的年初,他还编了一首更通俗的组曲,这就是《动物狂欢节》。
视频为圣·桑《动物狂欢节》(完整版)
用《管风琴交响曲》来试音响,固然可以了解声场与超低频的效果,用《动物狂欢节》来试音响,更可以分辨出各种乐器的音色和演奏技巧,均可视为音响迷的珍品。
关于《动物狂欢节》的创作背景,有两种说法。第一种是说圣·桑为巴黎的尼德迈耶音乐学校而作。尼德迈耶音乐学校是由瑞士作曲家和音乐教育家尼德迈耶(Niedermayer)创办的,圣·桑曾在1861年至1865年间于该校担任钢琴教授,而与这所学校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1886年恰巧是他前往尼德迈耶学校任教25周年,所以就将过去钢琴教学时所改编的一些作品汇集起来,成为组曲《动物狂欢节》。
第二种说法认为,圣·桑写了一本《和声与旋律》的书,其中对瓦格纳的音乐颇有微辞,而得罪了当时乐坛所盛行的瓦格纳乐派,于是他受到瓦格纳乐派大力的抨击,在奥地利和捷克的演奏会均被取消。圣·桑到了捷克的布拉格以后,失望而返,内心怨忿难平。1886年2月,途经奥地利小镇克尔迪姆,参加当地的狂欢节,并受朋友之托,为狂欢节最后一天的音乐会创作一首曲子,也就是《动物狂欢节》组曲。
上述两种说法不一,但毫不冲突。前面一种说法可以解释《动物狂欢节》为何以双钢琴为主奏乐器,并且中间加入许多练习曲;后面一种说法可以解释圣·桑为何在《动物狂欢节》中,拿前人旋律大肆糟蹋,极尽讽刺揶揄之能事。
下面分段来解析组曲《动物狂欢节》的创作内涵与音响效果。
一、《序奏》和《狮王进行曲》
狮子是百兽之王,所以在狂欢节里,由狮子带头出场,那是理所当然。但是王也不能打头阵,一下曝光过早,所以圣·桑在《狮王进行曲》之前,又加了个《序奏》,当作狮王出场之前的前导。《序奏》刚开始,两架钢琴由弱转强的和弦弹奏,像是先导队伍由远而近,蜂涌而至。另外大提琴发出一阵阵的咆哮声,表示狮王未见其影,先闻其声。好的音响这时应可以分辨出“由远而近”的空间感与两架钢琴快速弹奏的细节。如果音响系统的反应不够快速,音与音之间容易粘在一起。
在《序奏》之后,威武庄严的狮王踏着进行曲的步伐出场,两架钢琴模仿军号的合奏,其力度应能大幅提升,才能符合“军号”的要求。许多质感柔弱的音响器材,常无法达到此一要求。
二、《公鸡与母鸡》
在这段音乐中,用钢琴和小提琴此起彼落地模仿母鸡下蛋前的叫声,另外又用钢琴和单簧管模仿公鸡报晓的啼叫。此处母鸡的音型是从法国音乐家、最著名的和声理论家——让·菲利普·拉莫(Jean-Philippe Rameau)的一首钢琴曲中借来的。拉莫这首钢琴曲原来和鸡一点关系也没有,圣·桑把它改编成喋喋不休的母鸡叫,一方面显示他的想象力丰富,另一方面也拿这位著名法国音乐家好好开了一刀。
由于这段音乐使用的乐器特别简单,所以可以注意钢琴和小提琴的定位是否清晰,小提琴模仿母鸡的声音,运弓是否灵活,跳弓是否有弹性。
三、《野驴——敏捷动物类》
圣·桑在这段音乐中,并不是描写吃苦耐劳的野驴,而是特指中亚地方一种跑得很快的野驴,所以才加上“敏捷动物类”的副标题。作者是以两架钢琴弹奏的快速的乐句,来表现野驴的奔跑,其实圣·桑真正的用意是在挖苦那些弹奏快速,而技巧机械化的钢琴家,即使他们的演奏速度令人咋舌,充其量不过像是野驴一般。
这段音乐演奏速度极快,如果钢琴所发出的每个音,仍能触键清晰,音色圆润,便是极品。
四、《乌龟》
圣·桑在速度极快的《野驴》之后,来上一段速度极慢的《乌龟》,主题由大提琴奏出,并由钢琴以单调的三连音弹奏背景。这段主题是法国作曲家奥芬巴赫(J.Offenbach)的轻歌剧《地狱中的奥尔菲斯(Orpheus in the Underworld)》中的一首康康舞曲。在原曲中这段舞曲以热闹快速闻名,但到了圣·桑手里,却变成慢条斯文的乌龟,而且慢得令人不耐烦,这就是圣·桑的超级幽默。由于这段音响的演奏速度很慢,可以清晰地听到大提琴弓摩擦弦的细腻表情。如果要比较弦乐器(尤其是大提琴)的直接感和琴箱共鸣的发声感觉,这是最适当的实例。
五、《大象》
这段音乐是由钢琴弹奏圆舞曲四三拍的节奏,然后由低音大提琴提奏出笨拙逗趣的主题,像是大象在跳圆舞曲。这段音乐是采自法国作曲家柏辽兹的歌剧《浮士德的天谴》中一首《仙女之舞》。照理说,仙女跳舞应是轻盈曼妙的,但让低音大提琴演奏起来,却变得粗笨沉重,十分滑稽。圣-桑这个恶作剧要是被柏辽兹本人知道,必定会大为生气。
在一般音乐中,低音大提琴常只担任和声,独奏的机会不多,这段音乐特别可以表现整个音响系统的低频响应及弹性。
六、《袋鼠》
圣·桑利用两架钢琴,弹奏顿音和休止符组成的跳动音型,来模仿袋鼠的跳跃动作。此外,在跳跃音型之中,还穿插着停顿的音型。关于停顿音型的意义,有两种不同的看法:有人说那是描写袋鼠跳跃前进时,有犹豫的片刻;也有人说,这个停顿音型根本就是指桑骂槐,它暗指音乐会进行中,听众交换耳语的动作。果真如此,那么圣·桑不但把许多大作曲家的旋律比拟成可笑的动物,也把不专心听音乐的听众比拟成袋鼠。
此段音乐特别可以表现出钢琴的弹性,如果弹性不足,便缺乏跳跃的感觉,许多反应不够快速和敏锐的器材,常无法满足这个要求。
七、《水中鱼》
圣·桑以两架钢琴节拍交错地进行,描写水面扩散的涟漪;长笛和小提琴演奏同样的旋律,描写鱼儿的游动。此外钟琴以慢半拍的方式重复奏出主题,犹如闪闪发光的鱼鳞。圣·桑以极简单的素材,生动地描绘出水中的波光鱼影,真正引人入胜。
本段音乐最能表现出声音亮度的变化,几乎所有乐器都自然发出闪闪发光的炫目色彩。这是对音响器材高音质感的极大考验。如果高频表现不够出色,声音亮度便大打折扣。
八、《长耳人》
在这段音乐中,小提琴发出怪里怪气的叫声,令人联想起莎士比亚剧本《仲夏夜之梦》中那个其貌不扬的驴头人。其实这个主题是出自门德尔松《仲夏夜之梦》剧乐中的诙谐曲。圣·桑的动物园中,不但有真实动物,还有神话中的想象动物。
由于小提琴需要描写声嘶力竭的驴头人,对音响器材的中、高频力度是极大的考验。力度不足,声音便会软弱。此外,小提琴拉奏突发的强音,但音色仍要像弱音般圆润,不能发出金属声。
九、《林中杜鹃》
在这段音乐中,圣·桑用单簧管模仿杜鹃的啼声;而钢琴用最简单的和声乐句,描绘出阴暗、幽静的森林背景。两种乐器的运用,生动地描绘出富于想象力的画面,令人由衷赞叹!
由于全部声音由两架钢琴和一支单簧管发出,所以用来测试音响器材的三度空间感最为适宜。弹奏高音声部的钢琴位在左前方,低音声部的钢琴在右前方,而单簧管位在正后方。由单簧管到钢琴发声位置的距离感,可以感受到聆听声场的深度。
十、《大鸟笼》
与林中杜鹃的孤寂相对比,动物园的大鸟笼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。长笛的快速乐句与钢琴的装饰奏,描写各种鸟类的叫声和活泼的飞翔,弦乐器则利用颤音,制造翅膀震动的效果。
如果音响器材的清晰度够好,可以听见层次分明的各种乐器交替出现,低音提琴的拨弦、小提琴的颤音、钢琴和长笛的快速进行,构成一个立体空间感。
十一、《钢琴家》
钢琴家原本应该在音乐厅中演奏,怎么混进了动物园呢?这当然又是圣·桑的恶作剧。圣·桑用了初学钢琴的人都练习过的卡尔·车尔尼(Carl Czerny,奥地利作曲家、钢琴演奏家)的简易练习曲,一再反复地弹奏,直到令人厌烦为止。其实仔细数一下,这首练习曲只不过重复五遍而已。
双钢琴的演奏者有十分逗趣的脱线演出。他们两人弹同样的曲调,但是尽量避开相同的节拍,来模仿初学者拙劣的演奏,连提供转调的弦乐和声,也是此起彼落,像是乌合之众。对这些技巧精湛的演奏家而言,拖拍实比精确的演奏要难,而更难的是放下尊严,牺牲色相,把自己装成技巧不听使唤的初学者。不过为了实现圣·桑讽刺钢琴家的宿愿,也只有认了。
当然,音响器材在十分敏锐的情况下,才能听出他们巧妙的“错误”,并达到恶作剧的目的。
十二、《化石》
“化石”是圣·桑嘲笑那些僵化过时作品的别名。只不过他这次不光是数落别人,也调侃自己。圣·桑把四件作品当作化石,第一件作品就是他自己最受欢迎的管弦作品《骷髅之舞》;第二件就是罗西尼歌剧《塞尔维亚理发师》中,罗西娜所唱的著名咏叹调。不过在乐曲中是改写为单簧管吹奏;此外还有两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法国民谣主题旋律。这些听滥的、老掉牙的旋律,在圣·桑看来,都早该变成化石,送进博物馆去了。
乐曲一开始,明亮的木琴敲出骷髅的主题,音响器材表现木质感是否真实,在此须接受重大考验。乐曲末段,木琴、钢琴、单簧管和弦乐五部合奏,声音有明有暗,有刚有柔,构成十分明显的音色层次,同样是器材表现的试金石。
十三、《天鹅》
在老掉牙的化石旋律之后,圣·桑总算弄了点新鲜的。优美迷人令人陶醉的《天鹅》旋律,是全曲中真正的原创作品。为要淡化前面的嘲讽和恶作剧,圣·桑用大提琴来表现天鹅在湖水中游动的优雅表情。另外,两架钢琴的起伏音型,是在模仿水波的荡漾,并且衬托出天鹅主题的气氛。
在这段音乐中,一面可以欣赏美丽的旋律,一面注意拉奏大提琴的各种细腻表情,如左手的抖音,右手的运弓力量的变化。越锐利的音响,越能传达出更多的表情细节,如置身现场。和清晰的大提琴主题相对的,是朦胧的钢琴背景。一般演奏会中,也常将此曲单独选出演奏,但伴奏的钢琴只有一架,和两架钢琴的伴奏有很大的区分,两架钢琴应更能感受到湖水的开阔感。
十四、《终曲》
热闹的《终曲》是将前面出现的各种动物主题,再一重现。狮王还是先导,快腿野驴、母鸡、袋鼠一一出来谢幕,乌龟和大象虽动作缓慢笨拙,也不甘寂莫,出来亮相。于是这场动物狂欢大戏,在高潮中落幕。
由于《动物狂欢节》的通俗,常使人忘了圣·桑的嘲讽、幽默和寓意深远。圣·桑的嘲讽对象,包括拉莫、柏辽兹、车尔尼、奥芬巴赫、门德尔松和罗西尼,无一幸免。在圣·桑的丰富想象之下,他们的大作都沦落为动物,但是面对着这些生动有趣的音乐,即使与动物为伍,又有什么关系呢?艺术的创造,可以将贬抑的嘲讽,转化为超脱现实利害的想象,这就是通俗的《动物狂欢节》带给人们超凡的启示。